忘忧村。
我独自坐在后山崖边上。
身旁放着一把染血的生锈铁剑，身后的看不到尽头的幽深大山，身前山脚下是整个忘忧村。
村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山庄，毓秀山庄。
初冬的朝阳自东南方向的后山升起，给大半个忘忧村洒下一层金光。
唯独毓秀山庄笼罩在大山厚重的阴影之中。
“长陵公子，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少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来人名叫小环，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小环是忘忧村村民，也庄子上的丫鬟。
三年前我从一伙山匪手中救了她。
三年前，也是我第一次杀人。
不过每次想到那昏暗恶臭的牢房，清理过后遗留的人体残肢，眼中已无光泽的被囚禁者……
以及站在她们当中，衣服凌乱，身体瑟瑟发抖的少女。
我就会觉得我杀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畜生。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少女见到我时眼中迸发出的希冀光芒。那时我就决定让那些畜生再也见不到光。
“长陵公子，长陵公子？”
小环的声音就像清晨的鸟儿叫个不停，打断我的回忆。
我索性站起、转身。
“走吧，回去了。”
我与小环擦身而过，往山下走去。
“愣着干嘛？不怕山里又跑来土匪把你掳走做压寨夫人啊？”
没有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我停下用布包裹铁剑的动作，回头。
小环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在她的眼中，我感受到担心以及——
崇拜。
“哪里还会有山匪，恐怕连万重山深处的山匪都被你剿灭了吧，大家私下都叫你山匪绝户者呢。”
庄上的规矩让小环的目光与我有瞬间的对视便垂下头颅，声音细如蚊蝇。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将铁剑完全包裹住背在身后，然后给眼前这个脸色有些绯红的少女打个预防针。
“而且我去剿灭山匪可不是因为你。”
“第一，我需要磨练自己的武功，为之后闯荡江湖打好基础。对于无关之人我没有下手的理由，而他们的行为让我心里没有负担。”
“第二……”
我举目眺望秀丽的风景，思绪有些飘忽。
“第二就是，我想知道我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我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清楚，或许小环也并不在意我第二点在说什么。
“为什么非要去闯荡江湖，庄子里不好吗？贺庄主可是很看好你呢，我感觉他对你比对苏梨雪姐姐，厉若海大哥，还有陈元封大哥都要看中。”
小环抬头，我从她眼中看出希冀。
我避开她的目光。
“谁年少不曾有过青衫仗剑走天涯的梦，既然老天给我这个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
“反正也没有山匪了，你就自个在这溜达吧，我先走一步。”
我不管小环是否听懂，就快步往山下跑。
“切老气横秋的，你也不过十八岁……喂，等等我。”
小环的声音在身后由近到远，又由远到近。
忘忧村中。
我与朝阳一同踏入村子。
“诸葛小子，回来了啊？”
“老王，遛娃呢？还是吴婶给力，这娃差不多可以走路了吧。”
我伸手捏了捏老王怀中小孩胖嘟嘟的小脸。
“那不得感谢诸葛老弟当初的牵线搭桥？”
老王冲我挑挑眉，旁边的吴寡妇羞涩低下头。
“那是叔婶你们情投意合，我就一个传话的。不说了，我还得去见贺庄主呢。”
看着老王没憋什么好话，我赶紧开溜。
“诸葛小子，啥时候和小环成婚啊？我们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王伯也急着抱外孙呢。”
我快步向前穿行，还是听到身后老王的调笑声。
“长陵，回来了啊，快进来喝碗粥垫垫肚子。”
“不了，李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吧，我路上顺手采摘的甘草，给您留着备用。”
“别别，不用了，自从你帮我将墙上的破洞修好之后，后院的风吹不进来，身体好多了。”
“您就拿着吧，我先走了。”
我将甘草放下拔腿就跑。
“哎～哎～这孩子，要是我儿子……”
“长陵，铁锹跟火折子还要不？刚进的货……”
“诸葛老弟，铁剑需不需要修补一下……”
“来我家吃饭啊……”
又应付好几个人的问候，我终于来到毓秀山庄大门前。
我揉了揉快要笑抽筋的脸走进大门。
“公子真受欢迎呢。”
一旁垂首的小环面上挂着笑。
“那是他们没看到我杀人的时候。”
我白了她一眼。
“不是呢，公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我看见小环目光落在我背后用布包裹的剑。
我没有回答，其实我也一直在刻意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无论是对小环还是其他人。
因为我不想有太多羁绊。
也因为……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这也是我一直往后山之后的万重山跑的最主要原因。
三年前，贺庄主在后山河边捡到我，说我是从大山深处顺着河流飘出来的。
但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能想起来的只有高楼大厦，霓虹耀夜。
“诸葛长陵！看剑！”
一声娇喝响起，一抹紫色在我面前晃过，一道寒芒映入我的眼睛。
苏家剑法第三式，白绫挂川。
“苏梨雪，你这疯婆子。”
我口中大骂，身体却本能先动了起来。
右手一抬就握住背后的剑柄，然后转身，寒芒于我身后划过。
我感受到铁器摩擦和布匹撕裂的声音。
同时手中剑失去束缚感。
身体顺势再转，我直面苏梨雪，手中铁剑反向压住她的剑。
感受她剑身传来的力道，我知道我压不住她的剑，毕竟岭南苏家，也是武林世家。
不过嘛……
我脑海中闪过几个公园大爷晨练太极剑的身影，手中铁剑死死粘住她的剑身挂住，顺着苏梨雪的剑势而走。
接。
我以巧劲接住苏梨雪的剑势，先顺势而为，然后伺机而动。
白绫挂川，惊鸿一现。
注定她这一式剑招剑势并不持久。
化。
顺势而借势，辗转之间，节奏已经来到我手中，
粘住苏梨雪的剑身，带她转了个半圆，然后一带一撩。
叮！
苏梨雪长剑被我撩开，空门已现。
我脚下继续画半圆欺身上前。
发。
太极动似龟行，出如电闪。
我手中长剑回缩、直刺、停止。
好似闪电划破夜空，转瞬而逝。
我的剑停留在苏梨雪喉咙前，剑尖已经触碰到她白皙的皮肤。
“苏姑娘，你又输了。”
我点到即止，迅速收剑，并连退几步。
我不可能真的伤到她，所以我不想给她耍无赖的机会。
毕竟……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亏了。
“哼！算你跑得快。”
苏梨雪收剑回鞘，看了一眼一旁躬身站立的小环，并没有再说什么。几个闪身消失在庄园中。
身法轻盈好似蝴蝶。
“看来这次还是因为小环你我才逃过一劫啊。”
我看向小环，暗暗松了一口气。
“公子抬举了，你不是已经赢了苏姐姐了吗？”
“不，我打不过她……”
我看向庄园深处，有些话我没有说完。
我不仅打不过苏梨雪，厉若海和陈元封我也打不过，更别提庄上还有其他高手以及一个深不可测的贺庄主。
而就是我这么一个只会基础剑法的小鬼，三年前却在距离忘忧村几里地外的一个山洞匪窝中……
救了小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