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还在继续。
羿佰如同过客一般看着自己的梦境。是那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清醒梦吗…
睡着了,但醒着。
刚刚十四岁的记忆就如同在他面前播放电影。有一种熟悉的不真实感。
但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羿佰想。他越来越忙,事情越来越多,隔壁往生堂的胡堂主都管他叫倒头就睡真君了。哪儿还有力气做梦呢?方士很忙的。
有时候他不经意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都要惊叹一声。
我去,女鬼。
众所周知女鬼是形容词。
这副样子估计师父他们都认不出来自己啦。羿佰笑着摇了摇头。
还好隔壁往生堂有老实人看不过去会帮自己打理一下。当然不是指的胡堂主。而是他们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石头见了都爆胎的武林第一客卿钟离先生。
胡堂主自己都不好好收拾自己呢。明明她自己才是姑娘家家的。
钟离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茶诗酒画样样精通,照顾别人自然也不在话下。有时候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或者晚上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门遇到这位客卿的时候,客卿先生总会微微瞪大眼睛愣了愣,随后轻咳一声无奈地叹着气招呼自己过去。有时候带份晚餐,有时候请他去坐坐喝杯茶,有时候帮自己梳个头扎好辫子。每次羿佰都不太好意思。
唉,人家客卿虽然说是邻居吧,但再怎么说也没义务给自己当保姆啊。
于是他偶尔也会把自己收拾好了,带一些找到的稀罕玩意儿和糕点吃食去登门拜访——吃的东西是给胡堂主的,免得她闹腾。胡桃也知道他是来给钟离“报恩”的。
毕竟胡桃的辫子有时候也得客卿帮着扎好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梦境发生变化了。
他已经基本上把十四岁的自己印象深刻的节点都看了一遍了。这次有什么样的变化?羿佰打起精神来。
而后梦境里突然弹出来一张刚刚还在想着的俊脸。
羿佰:?
哎不是,这梦会根据做梦的人的想法发生变化的吗?那他十四岁的记忆他不想看的时候也没见梦暂停啊?
梦境没搭理他。画面里他正和钟离先生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羿佰看了一眼梦里自己的衣服。
破案了。还没挂上神之眼。那么记忆里有印象的便只有这一天了。
画面里的羿佰十六岁。
他来拜访的时候钟离正月下独酌寻个浅醉呢。看见他来笑着招呼他坐。
夜已深,胡桃此时睡觉了。带来的小零嘴儿就给先生当下酒菜吧。
“怎么这个时候来?”钟离问。
“其实是想明天来的,但明天我恐怕起不来。”羿佰坦坦荡荡,在钟离蹙眉不赞同他的阴间作息时开口打断:“我见先生院里灯还没熄,索性就来了。有打扰到您吗?”
“…并未。”钟离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还是答道,“既然来了,小友可否赏脸与我一同赏这夜色?”
“好啊。”羿佰把点心往钟离那儿推了推,心道反正我来都来了。
“呵呵。”钟离轻轻笑了笑,抬头望向星空。“提瓦特的星空,还是这般灿烂夺目啊。”
“确实很美。”羿佰干巴巴地应了一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词儿来跟得上钟离颇有古韵的语调。或许跟钟离先生对过话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感染上说话文绉绉的话语来。仙人是教他武艺了,但没教他读书啊。他认字那都是被收作徒弟之前的事了。
“听闻小友是仙人?”钟离回过头来看他。
羿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我的不是。”钟离脸上带着歉意,顺了顺他的后背。
“没事儿。”羿佰有些无奈了。“先生你也信这传言啊?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我哪儿是仙人啊。我师父才是呢。”
“你师父?”
“嗯,削月筑阳真君。”
“原来如此。”钟离颔首。“那我可否知晓,仙人在你眼里何种形象呢?”
“欸?”
“有些冒昧了吧?”钟离看着他。
“…也还好,又不是不能说的事情。”羿佰想了想。“我个人的话,只觉得他们很强呢。”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羿佰答道。“仙人住在山上,离璃月太远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钟离有些意外。他本来只是想随便聊聊的。
“挺好的。”羿佰笑了声,“我们又不是仙人,哪里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再说住在山林里又如何?他们又没有背弃与帝君的契约。”
“…这样啊。”钟离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您要听听看我的想法吗?”羿佰低着头盯着手里空掉的杯子。
“小友请讲。”
“先生。我告诉过很多人我并非仙人的事实了。但流言还是这样。”羿佰说。“但我其实已经放弃纠正这件事情了。无所谓。”
“师父让我下山来游历,学着斩妖除魔,魔物不通人情世人皆知,但我游历几年下来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却来自于人类。试图做投机倒把之事的心怀叵测之人,或是胆小如鼠拽着我哭喊耽误我超度恶鬼之人,亦或是被情感所困拘泥于生死之人…”
“太多了。璃月是繁华异常,但这繁华阴影里的…我怕仙人见了失望啊。”羿佰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或许你可以多信任一点璃月的人民以及仙人们。既然已有契约,帝君与仙人们就不会丢下璃月。”钟离轻声开口,温和的鎏金色眼眸注视着对面的孩子。“人是很奇妙的生物。”
“我知道。我见过很多坏人,我也见过很多好人。”羿佰并不否认,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壶。
“你还小。”钟离不赞同。
“只喝一杯?一点点。我只想尝个味道。”羿佰抬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点点的动作。“如果我喝醉了那正好回去睡觉啊。”
“……也罢。”钟离还是同意了。他知道这人这两天也没好好睡觉,如果能让这孩子睡的好一点,那小酌一杯也无伤大雅。
…我去,那个时候的我真不要脸啊。十九岁的羿佰看得目瞪口呆。现在的钟离先生都不准他喝酒来着。
原因是熬夜熬多了都快把身体熬坏了。已知喝酒伤身,再喝岂不是要雪上加霜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哦。
当时的羿佰才不管这么多呢。他就在钟离眼皮子底下只倒了小半杯酒来,抿了一口。
不到两分钟脸上红的跟头发一个颜色了。
钟离:…………
这孩子怎么又菜又爱喝的?
十九岁的局外人羿佰移开了目光,心虚地吹起了口哨。他现在明明进步了,就是容易上脸而已…
真没醉啊!
唉…罢了罢了,下次定不会让他再摸酒杯了。钟离叹了口气。
“…先生啊。你知道帝君座下有多少仙人吗?”羿佰趴在桌子上抬起脑袋。
“怎么问起这个?”钟离不解,但也一一讲解。“……理水叠山真君…削月筑阳真君…留云借风真君……夜叉一族……”
“夜叉?”
“嗯。”
“传说里业障缠身,实力超群的那个族群?”
“是的。”
“哇哦。”羿佰没稳住一头磕在桌子上。
钟离哭笑不得,把羿佰的脑袋挪了个位置好枕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揉了揉这人脑门:“这有什么好感叹的…小友?你还好么?”
“其实我觉得他们超酷的。”羿佰说。
“但实力的背后,他们也在忍受着远超常人的痛苦。”钟离回答。
“不是因为这个。”羿佰摇了摇头,“我不是在羡慕他们的实力…好吧。其实还是有点羡慕的。”
“我真正羡慕的是夜叉们背负业果也要追随帝君脚步的觉悟。钟离先生。你能明白吗?”
“帝君是契约的象征,契约即是公平。但世道不公。”
“夜叉背负着业障,什么在支撑着他们呢?对帝君的信仰?千年以来的隐忍?愤怒?我不知道。”
“我羡慕的是夜叉有自己的道。”羿佰说。
“……”钟离怔愣了片刻。
“夜叉的道路,乃负业障之身为帝君斩不公。”羿佰有些困了。但他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
“夜叉一心为了帝君,我也敬爱帝君。璃月人都敬爱帝君。”羿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能为帝君做什么呢?我会为帝君做什么呢?我的决心?我想做的?我的道在哪里呢?…我想找到答案。”
啊…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砸在手里了。硬邦邦的。羿佰在醉倒睡着之前的最后一刻这么想着。
伸向天空的手垂下来了。
钟离垂眸看着羿佰手里虚握着的岩系神之眼,片刻之后他低低地笑了。
“恭喜你,小友。”他说。“你已经走在你的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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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哪。羿佰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承认,他知道他当时喝醉了,他也知道是钟离先生也送他回去的——但他不记得他说过这么些东西!
不是?这真的是梦吗?针对我?
专门放我黑历史?
虽然钟离先生对他报以极大的宽容心…不不不这种事情就像在长辈面前发酒疯跳草裙舞一样,钟离先生可能不会说什么但他会很想死!早知道会想起来如此丢人的事那他还不如不睡觉呢!
死了算了…羿佰捂着脸。
可能是有些太激动了,胸口有些闷,呼吸也急促了些,羿佰尝试平复心情下来。
……
平复不下来。
感觉到有些缺氧的羿佰:?
倒也不必如此…
等一下,我说想死是一种心理上的战略,不是真的在梦里死掉啊??
这到底是什么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