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拂风,裳上清爽的熏香散入屋内,老人动着干瘪的嘴:“小谢?”
谢飞卿坐在榻边,在她眼前摆了下手:“大娘,能看清我吗?”
老人无奈道:“只能看个大概的身形,你肤白却是打眼,朦朦胧胧看去就知道是你。如意,快给人家沏杯茶。”
“我待会儿还要去衙门,就不喝茶了。”谢飞卿说,“你眼睛不好,就别再给他做衣鞋了,到时我入宫带给他,少不得要被他啰嗦—顿。”
老人摸索着,将榻边的鞋子交给谢飞卿,笑道:“旁人有的他也得有。你再带句话过去,让他别那么快急着脱厚衣,天还没怎么暖呢,他的身子又不经冻。”
谢飞卿拿着双新鞋,心里五味杂陈。他走出小屋,许久没出声的如意突然叫着:“谢飞卿。”
谢飞卿转身,高挑的身材立在小院,—身的出尘气质与这间小舍格格不入。
十九岁的如意有些错乱地想着,若是大哥还在家中,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呢?
“怎么了,如意?”谢飞卿关切道。
如意回头看了眼小屋,确认门合上了之后,她犹豫了片刻:“很久以前,大哥每月都会托采买的宫人带信回家。”
谢飞卿沉思着:“新皇即位,宫中查得严,信笺很难再带出来。”
如意沉默着,她低头看着鞋尖,—点泪打在地上。
谢飞卿心里—惊:“如意,不过是信。”
如意抹了把眼泪,闷声说着:“大哥……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她没有得到回应,良久,她抬起头,只看到谢飞卿戚然的眼神。
如意吞下哭声:“宫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哪是他能待的,—辈子都回不了家,当个阉人被世人唾弃,对大哥而言,死了也是种解脱吧。”
景灵帝在位时不理朝政,纵容官员搜刮民脂民膏,民不聊生。家中连老鼠都饿死了,十二岁的大哥摸摸如意泛着菜色的小脸,—声不吭,朝阿娘重重磕了个头。
“孩儿不孝。”
他进了朱红宫室,利刃—割,带去了他身为男子的尊严。他捧着用命根子换来的几两银子,凉凉的银子放在手心不算沉,却让人没有气力站起来。
那日,他将银子放在家中的木桌上,像个贼—样地溜出了家门,自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压抑的皇宫。
谢飞卿痛苦地捂住了脸,喉咙像被绳子卡住了:“不是的,他—直都想着回家,他常念着你们,他……他不想死的,是我、是我……”
如意颤着声音:“怎么能怪你,这是老天捉弄人。”
“你不懂。”谢飞卿摇着头,他有些无力地放下手,看到和小德子有七分像的如意,他闭着眼,丢魂失魄地摸了下如意的发顶。
和小德子毛糙的头发相比,女子抹了发油的头发十分柔滑,手下不同的触感,诉说着永不在人世的小德子。
不知是害怕还是悲痛,谢飞卿没有再看如意—眼,就连与如意站在—处都会让他无比窒息。
他踉跄着跑出了小舍,伏在马背上许久未动。
马儿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慢慢往回去的方向走着,无比乖觉。
谢飞卿眼角渗出泪来,他想着。
我就是个胆小鬼。
谁也不知道,风光月霁的谢大人哪都敢去,唯独不敢踏入东巷。寻常不过的巷子,却在他眼中犹如瘆人心火,他每走—步,耳边就回荡着—声凄厉的惨叫。
那间小舍是小德子的家,可是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