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我爹为庶妹求旨赐婚。
皇帝允诺,不日下旨。
嫁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尚书府独子,而是定远侯府的病秧子世子。
我为妻,她为妾。
……
1
宫里的总管太监宣旨的时候,阖府老小都惊呆了。
“公公,你莫不是念错了吧。”
“我家嘉柔要嫁的不是顾云祈,而是尚书府的公子顾砚行啊。”
苏姨娘一反常态地嘴快,我爹都来不及拦。
总管太监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没想过有人还敢当众驳脸,神色一变,顿时收敛了笑意。
“怎么,姨娘是觉得咱家不识字,连这么几个字都认不清?”
“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陛下亲赐,沈倾意为定远侯世子妻,沈嘉柔为世子妾。”
“有何不妥。”
我爹赶忙赔礼:“妾室鲁莽,不知礼数,公公见谅。”
说着给总管太监塞了一锭金子,接过圣旨。
总管太监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沈嘉柔眼眶通红,顿时哭了出来:“爹,你不是为我和砚行哥哥求旨赐婚吗?”
“怎么如今要我嫁给顾云祈那个病秧子,还是个妾。”
我爹扶额:“大意了。”
可不是大意吗。
他在庆功宴上只说与自家小女与顾家公子青梅竹马,一没说是哪个女儿,二没说是哪个顾家的公子。
七日前,我爹凯旋归京,皇帝大喜,赐宴庆祝。
按照我们景朝的旧例,庆功宴上陛下会让重功之臣提一个要求。
我爹一到家,沈嘉柔就嚷嚷着要嫁给顾砚行,要我爹去请旨。
庆功宴那天,我爹对外宣称我染病在家,只带了沈嘉柔一个女儿去赴宴。
听两个弟弟说,宴会上,沈嘉柔全程盯着顾砚行,恨不能凑到对面顾尚书桌上去。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赐婚的对象是谁。
皇帝老儿果真是,奸诈。
但凡我爹在皇宫多打听打听,都知道顾砚行是十三公主的心上人。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殿前说那种胡话。
一个将军偏房生的庶女想嫁给顾尚书的独子为妻,跟公主抢人,置顾家与皇室的脸面于何地。
简直是为难皇帝。
要不是他喝多了话没说清楚,这会沈嘉柔已经没命了。
前两天,沈嘉柔从皇宫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四处炫耀自己马上要嫁给尚书公子了。
这会子消息已经传遍京城的世家圈子了。
皇帝这一招是在是狠。
这婚我爹想退都退不了。
沈嘉柔前两天还嘲讽我没人要,这会看见我就要绕道走。
前几天没能进宫参加庆功宴的不止我,还有继母许氏。
苏姨娘怂恿我爹不带她,气得她这几天称病卧床,连饭都吃不下。
听了宣旨的消息,像是遇上了天大的喜事,风寒刹那便好了,连干了三碗米饭。
“真是老天开眼,苏氏母女竟遭了这报应。”
“到时候去了定远侯府,你就是世子正妻。”
“顾云祈身体不好,你抓紧生个儿子。”
“他死了,你也是当家主母。”
“沈嘉柔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许氏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米饭都喷了出来。
我替她擦掉嘴角的米饭:“母亲,那侯府世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呢,别高兴的太早。”
许氏心直口快:“我跟人打听过了,那顾云祁自幼身体不好,活不过三十的。”
我:“……”
“母亲慎言。”
许氏总是这样说话不经心,才会叫苏姨娘占了上风。
要不是她娘家显赫,又生了两个儿子,我爹早就宠妾灭妻了。
2
吃过饭,我爹找许氏商量陪嫁之事。
他有意多给沈嘉柔几处商铺庄子,又同许氏吵了起来。
“柔儿本就受了委屈,多给她一点陪嫁也是理所应当。”
“你怎么这般不通情理。”
许氏不服。
“就你通那狗屁的情理,嫡女正妻的陪嫁还比不上庶女侧室。”
“叫外头人见了瞧我们将军府的笑话。”
我爹听了无理反驳:“那柔儿是嫁妆也不能比倾意的少。”
说完,看都没看我一眼便摔门而出。
晚上,我在花园散步,沈嘉柔巴巴地凑了上来。
“姐姐还不知道吧,爹爹说我这两日受了委屈。”
“特意给了我城中的两家铺子跟城郊的两家庄子,怕姐姐伤心,没有记在陪嫁单子上。”
“姐姐不会介意吧。”
沈嘉柔在府上死去活来地闹了几日,终于认清现实,这会子又有了心情与我攀比。
“妹妹嫁进侯府做妾,日后还有的委屈要受。”
“我还要心疼妹妹呢,有什么好介意的。”
沈嘉柔气不打一出来,气得咬牙跺脚,却无力反驳。
“你等着瞧,就算嫁给顾云祈做妾,我也照样高你一头。”
京城的显贵人家,像我爹这种敢宠妾灭妻的可没几个。
祖母生前说过,苏姨娘心眼坏,有些小聪明但不识大体,我爹是有勇无谋,美色误人。
沈嘉柔大概是被宠坏了,遗传了苏姨娘的一肚子算计,却出奇的蠢。
出嫁前一晚,许氏偷偷抱过来一个紫檀木箱。
她吩咐丫鬟将院门守好,做贼似得打开箱子。
“这些都是我嫁过来时娘家给的嫁妆。”
“我挑了些好看的,你用的上的,带过去,你也有面子。”
我一看,金钏、玉镯、玛瑙坠子、珍珠项链塞了满满一箱,中央还有一颗圆润的夜明珠。
许氏让丫头吹了灯,夜明珠在一片黑暗中散发着荧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据说好的夜明珠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光芒就像穿过层层黑暗,照进了我心里。
“怎么样,亮吧?”
“这是我祖上出海经商时得来的,能卖不少钱。”
“将来顾云祈对你不好,你也有个退路。”
许氏兀自说着,一双眉眼在光下慈爱极了。
她一生只有两个儿子,把我当成了亲女儿。
就算我的亲娘还活着,也不会更好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是泪流满面。
“娘……”
往日里,我都是客套地喊许氏母亲。
祖母说许氏会护佑我,叫我敬她重她,却没叫我把她当生母来看。
这还是我第一次喊许氏“娘”。
许氏楞了片刻,替我擦干眼泪:“好孩子。”
许氏对我讲了许多体己话,走前叮嘱我不能像她一样顶撞丈夫,于己不利。
又说祖母临走前交代她转告我,逝者已矣,不要总想着过去的仇怨,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可是,我心不甘啊。
苏姨娘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能放下呢?
苏姨娘原本是我生母的一个远房表妹,家道中落,流落花楼,成了一名乐伎。
我生母好心救了她,帮她洗了旧籍,还让我外祖母认她为养女。
没想到,她竟趁着我娘怀孕,勾搭上了我爹。
她生的娇美,又深谙男人本性,把我爹迷的五迷三道的,一再宠妾灭妻。
我生母受不了这气,生下我后终日抑郁。
偏偏苏姨娘还每日都要来刺激她一番。
听老嬷嬷们说,我生母原本打算带着我一起跳井的,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
死前我生母留了封遗书,希望我爹能看在往日舅舅提携帮扶的情分上善待我。
我爹却将其视之为狭恩图报,对我更是厌恶。
许氏进门前,苏姨娘当家,我过得都不如府里的丫鬟,平日里用的都是捡沈嘉柔玩腻了的。
冬日里的袄子总是补了又补。
她们母女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大冬天,沈嘉柔将帕子扔进水里,要我去捞,差点将我活活淹死。
我爹就在岸上站着,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不对,若真是陌生人,他说不定还会喊家仆捞一把,赚个名声。
至今我都不敢靠水太近。
不过在饭桌上吃了块肉,苏姨娘的婢女都敢喝斥我是没娘养的野孩子。
祖母生前,费尽心思找了大龄未嫁的许氏给我爹续弦,才敢咽气。
许氏进了门,我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这些年,苏姨娘母女也没少为难我们。
许氏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苏姨娘买通了产婆,差点将她害死。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不然我又少了个娘。
我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反击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心在地狱的人,哪里有什么好日子?
我要拉着她们一起,哪怕赔上我自己。
3
沈嘉柔的赐婚不完全是个意外。
七年前,顾砚行随顾尚书来府中赴宴。
那会还没有许氏,我闻见席上的猪蹄香,馋得不得了,躲在窗后,默默瞧着。
沈嘉柔见了,以为我是看上了顾砚行,嘲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说顾砚行在席上瞧她瞧得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可人家顾公子看得分明是她身后的《雪山放晴图》。
后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顾砚行,我也便随了她的意。
她喜欢抢我看上的东西,我就装作对顾砚行感很兴趣。
以顾家的尊荣,怎么会娶一个乐伎生的庶女。
沈嘉柔受宠惯了,看不透其中利害,总是赶上去讨好顾砚行。
有一次她突发奇想给人绣了个鸳鸯戏水的荷包,把人家吓得不轻,连忙遣人送了回来。
我和许氏一看,好家伙。
好丑的两只野鸭子。
饶是顾砚行那般的好脾气,听闻她在何处,也是要躲一躲的。
她与那些奉承她的京中小姐说,顾砚行见着她就脸红,于是不敢见她。
事实上,顾砚行与十三公主才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许氏带我去尚书府赴宴时,顾尚书的夫人就向我们抱怨苏姨娘教的女儿实在不懂规矩,十三公主已经是恼怒至极。
我爹从边关打了胜仗回来,我便提醒她,宴会上,皇帝应当会答应我爹一个要求。
她果真屁颠屁颠地跑去求我爹向陛下请旨赐婚。
我爹一时荣宠至极,又不知其间曲折。
他把沈嘉柔当个宝没什么,但真把她嫁给高门显贵的嫡子,便是对人家的折辱。
倘若陛下真的应下了两人的婚事,就算十三公主愿意受这个委屈,顾尚书跟他夫人也容不得沈嘉柔辱其门楣。
可惜了,陛下棋高一招,祸水东引,将我们都嫁给顾云祈。
我为妻,她为妾,一来不至于太瞧轻了定远侯府,二来也是对我爹的一种告诫。
君臣纲常,嫡庶尊卑,千百年来的规矩,容不得沈家特立独行。
沈嘉柔没死,也不打紧。
反正,来日方长。
冬日里,大雪铺了满地,我却觉得比往日的冬天都要暖和。
大婚当天,我和沈嘉柔同时出嫁。
只不过,我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走的正门,沈嘉柔是一顶小轿走的侧门。
出门前,我跪在堂前,许氏为我拔下发簪,插入我发髻之中,眼中尽是不舍。
“娘盼着你夫妻美满,万事顺遂。”
我爹也挤下两滴热泪,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你和嘉柔同在顾府,要互相照料。”
“爹爹嘱托,女儿铭记于心,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离开沈家,入了顾府,便是新的开始。
拜完堂后,我顶着盖头,坐在床上。
外面人声喧嚣,热闹至极。
隔着薄纱,入目皆是红色,一片喜庆。
不知道,沈嘉柔这会儿作何感想,是否在后悔求我爹赐婚。
宴席吃完,宾客散去,一人推开房门,手持银钩,掀起盖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顾云祈的脸。
一双似水桃花眼,高耸的鼻梁,薄薄的红唇,清瘦但不失挺拔。
笑起来如春风拂面。
见我呆呆地望着,他伸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怎么,为夫长得不如人意,吓着娘子了?”
我反应过来,猛地摇头。
顾云祈轻笑出声,凑到我眼前,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脸上。
“那就是我太好看了,夫人看呆了。”
我的脸颊和耳尖烧得厉害,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世子莫要拿我开玩笑。”
顾云祈眼睛一眯:“你叫我世子,莫不是希望日后我唤你沈大小姐。”
这人真是有毒,净想着逗弄人。
“夫君。”
我鼓起勇气,发出蚊子般微弱的声音。
顾云祈听见了却装聋:“夫人说什么?”
我回了个白眼,顾云祈哈哈大笑。
“合卺酒还没喝呢。”
顾云祈端起一杯酒递给我,示意我与他交臂共饮。
沈嘉柔的丫鬟突然冲进来:“世子不好了,我家小姐病了,世子赶紧去瞧瞧吧。”
4
顾云祈:“病了去找大夫,找我做甚?”
丫鬟没料到顾云祈会是这个反应,呆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接过合卺酒:“夫君,还是去看看吧。”
顾云祈叹了口气:“夫人都开口了,那我就去看看你这个妹妹。”
说罢,他跟着丫鬟去了西院。
陪嫁的丫头玲珑瞅着我:“小姐,你怎么让姑爷去二小姐那里。”
“她肯定没安好心,什么都要抢。”
我稍稍扯了扯嘴角,示意她不要着急。
“你先退下吧。”
就让沈嘉柔替我探探,顾云祈是个什么样的人。
日后,我该怎么行事,也好有个参照,
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
像我,又不像我。
早上许氏亲自为我描的眉梳的头发,美艳而不失端庄。
桌子上的合卺酒,依旧满满的。
男人果然还是喜欢娇媚奉承那一套。
我等了半个时辰,顾云祈都没有回来。
我拔了头上的钗环,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给我盖上了被子。
一睁眼,顾云祈就在跟前。
“夫人害我。”
“你那庶妹好生地无理取闹,半点规矩都不懂。”
看他疲惫的样子,估计在沈嘉柔那儿被烦得够呛。
“夫君辛苦。”
“不辛苦,就是夫人得补偿补偿我。”
烛火摇曳,顾云祈伏身,吻上我的唇。
一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我寻思有病的可能不是顾云祈,而是我。
早上喜鹊在枝头叫得厉害,玲珑敲门喊我和顾云祈去拜见顾家老夫人。
等我们洗漱完走到静怡堂,沈嘉柔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端着杯茶,跪在地上。
我心想不妙,老夫人才是如今这府里管事的人。
沈嘉柔搞不定顾云祈,便来讨好老夫人了。
我起得迟,已经是辰时末了。
老夫人一脸恼火,大概是生气了。
没想到,见顾云祈牵着我的手走过去,老夫人转瞬眉开眼笑,像是变了一个人。
“倾意来啦。”
顾云祈:“娘,我也来了,”
顾老夫人笑道:“我又没瞎。”
我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媳妇茶,跪在老夫人面前。
“娘,请喝茶。”
老夫人接过茶,让我落座,递给我一个盈润通透的翡翠玉镯。
“这是云祈的祖母传给我的,如今我送给你。”
说完,又指了指沈嘉柔:“还不给夫人敬茶。”
沈嘉柔原本想着在老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顾家毕竟不是将军府,没人惯着她。
沈嘉柔不情不愿地跪了过来:“夫人请喝茶。”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老夫人遣她退下,而后拉着我去侧厅说了好多话。
一言以蔽之,就是管着顾云祈这个不着调的公子哥以及早日为顾家开枝散叶。
顾云祈在一旁抗议:“娘,你看看你说的,都快把倾意教成一个母夜叉了。”
“就该如此,才能镇得住你。”
老夫人还专门派了身边的王嬷嬷,教我如何管家。
我让沈嘉柔每天卯时天不亮过来见过我,然后同我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嘉柔来迟了,王嬷嬷就叫她在外头站规矩。
不到半个月,她就忍不了了。
沈嘉柔每天打扮的花里胡哨,珠翠满头。
一般男子看来,的确是艳丽好看。
可顾云祈喜欢素净,在他眼里这种行为就是花孔雀对牛开屏,白费力气。
沈嘉柔屡战屡败,只好向苏姨娘求助。
苏姨娘不知从哪找了两个美人,送到侯府给沈嘉柔当丫鬟。
名义上是丫鬟,实则是来帮沈嘉柔夺宠的。
只是,沈嘉柔每天走在两个美人中间,被衬的比丫鬟还像丫鬟。
原本还算有几分姿色,这么一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那两人得了苏姨娘的吩咐,天天走路扭着个水蛇腰,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们的妖娆的身姿。
老夫人见她们路都走不好,叫我早些处置了她们。
我问过顾云祈,他说一切随我。
于是,我便给那两位美人每人各百两银子,找了马车,将她们送去了沈家,叮嘱她们好好照顾照顾我爹。
她们两人在顾家也受了沈嘉柔不少欺负,手上腿上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伤痕,得了好处,连忙应下。
沈家那边,我给许氏传了消息,让她将这二人收下来,给我爹当贴身丫鬟。
苏姨娘送我的大礼,就这么被还了回去。
想必,也够她头疼一阵的。
5
顾云祈是典型的公子哥,习惯了享乐。
白日里天气好,顾云祈就领着我去乘舟游湖,或是去庙里拜佛。
夜里街上热闹,顾云祈就带着我去逛夜市,买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每次我劝他读书上进,考个功名回来,他便顾左右而言他。
顾家的希望也都放在了他的胞弟顾二公子头上。
我怀疑,外头传他是病秧子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流言,就是贪玩,不肯用功。
好在他身上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习惯,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我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就这样挺好。
他见我不喜欢沈嘉柔,便想着将沈嘉柔送到外头的宅子去,眼不见心不烦。
我连忙阻止,真要让沈嘉柔走了,我怎么报仇。
沈嘉柔在顾家一直收敛着,明面上挑不出大毛病,我得加把劲了。
我削减了她院里的开销,让她每日只能吃些素菜,为了不落人口实,我自己也过得节俭。
顾云祈吃惯了山蒸海味,每日都要酒楼悄悄送菜上门。
于是,过着清汤寡水苦日子的只剩沈嘉柔。
在沈家还有人替她做主,在顾家,她是有苦难言,纵使说了也没人记在心上。
春暖时节,草木复苏,一片的姹紫嫣红。
我同顾云祈说这时候正适合踏青,顾云祈便带上了弟弟妹妹和我们一同去山里游玩。
顾云祈原不想带上沈嘉柔,我说我是侯府主母,不能给人留下话柄,他也就同意了。
等爬到半山腰,我随便起了个头,跟沈嘉柔吵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憋屈得很,嗓门也大,底下人都听得见。
等她忍不住冲过来时,我就倒了下去,顺着斜坡往下滚。
我原先站的地方,有块巨石,在旁人看来,就是沈嘉柔推的我。
妾室谋害主母,罪不容诛,只要顾云祈站在我这边,送去官府,就是死刑。
至于我爹那里,这个面子,不给也罢。
我幼年丧母,苏姨娘晚来丧女,不知道哪个会更痛一些。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顾云祈一个人守在床前。
屋里只留了一盏灯,周围一片昏暗。
跳跃的烛光映在顾云祈的身上,剪出落寞的影子。
见我睁眼,顾云祁幽幽开口。
“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我,全然不知。
不然也不会如此冒险。
我只算过,那个坡摔不死人。
小腹传来一阵疼痛,我记得摔下来的时候有块石头膈着肚子了,手不自觉地扶了上去。
顾云祈苦笑一声:“孩子已经没了。”
没了。
为了报复沈嘉柔,我搭进去了一个孩子。
顾云祈偏过头,两行泪无声落下。
他猛地抓住我的肩,眼尾还红着,目光冰冷而犀利。
“沈倾意,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你的丈夫?”
“还是你复仇的一把刀?”
他都知道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是我对不住你。”
他本来可以做侯府无忧无虑的逍遥世子,这些痛苦都是我带给他的。
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关心我,而我一直想着怎么利用他来让沈嘉柔和苏姨娘不好受。
我借着世子夫人的名义,用顾家的富贵与权势来为自己和我那死去的娘讨一份公道。
从来没有想过,被利用的人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我在缝隙里艰难生存,习惯了权衡利弊,虚与委蛇,没有教过我怎么拿真心待人。
看着顾云祈眼里的光逐渐黯淡,我慌了。
“云祈,我不知道。”
“我真地不知道。”
顾云祈甩开我的手,拂了拂衣摆。
“夫人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后悔。”
6
沈嘉柔一点事都没有,反而备受宠爱。
在这个男人当权的时代,顾云祈不肯帮我,告官也是无用。
老夫人收回了管家权,王嬷嬷依旧陪在我身边,每日看着我吃药。
顾云祈几乎每夜都睡在西院,再不来我这里。
丫鬟婆子们见风使舵,很快偏向了沈嘉柔那边,只有玲珑和几个陪嫁丫头替我不平。
夏天到了,天气热了起来。
傍晚顾云祈带着沈嘉柔去莲池嬉戏,回来时随从抱着一大捧含苞待放的荷花。
顾云祈牵着沈嘉柔的手,眉眼含笑,温柔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沈嘉柔见到我,拉着顾云祈,走了过来。
“怎么,姐姐也喜欢荷花吗。”
“今天这些我要拿来插花瓶”,沈嘉柔回头看了一眼花,“下次出去玩,我让夫君带上你,可好?”
沈嘉柔笑得灿烂,言语温柔,眼里确实毫不掩饰的挑衅与轻蔑。
顾云祈将她拉到怀里:“我们出去玩,带她做什么,扰人兴致。”
我的伤明明已经好了,心口还是疼得厉害。
伤心,原来伤的真的是心。
顾云祈不再理会我,背着沈嘉柔回了西院。
往日里,在外面玩累了,他也总要背我,我说不成体统,他便趁我不注意,把我往肩上一抗。
我体重不轻,顾云祈背着我总是满头大汗。
他不肯放我下来,我只好一路给他擦汗。
看着他和沈嘉柔离开的身影,我忽然想起许氏说的话。
“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莫要执着于往日仇怨。”
中秋团圆时,顾云祈像老夫人提出,让沈嘉柔管家。
老夫人不同意,两人发生了争执。
沈嘉柔管家意味着我这个正室名存实亡,可有可无。
老夫人不愿意叫一个张牙舞爪的妾室爬到我头上来。
顾云祈当着一家子人的面说我无德无能,不如沈嘉柔聪慧体贴。
玲珑替我难堪,急得快哭了。
“姑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夫人?”
顾云祈瞪着我们:“我说的难道有错?”
沈嘉柔出来扮好人:“夫君不要动怒,这管家权让给姐姐就是。”
我向老夫人请罪:“我身体有恙,管不了家,娘还是将管家权交给妹妹吧。”
第二日,沈嘉柔如愿拿到了顾府的管家权。
她一上任就借口人手不够调走了我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只剩三个陪嫁的丫鬟在我身边伺候。
之前叫沈嘉柔吃了几个月的素菜,她怀恨在心,也不让我沾到一点荤腥。
不到半月,我就瘦了一圈。
可怜玲珑她们陪着我吃苦受罪,遭人白眼。
十月底,顾云祈再次踏进了我的院子。
先前他送我的木芙蓉,我按时浇水施肥,此时开得正好。
顾云祈见了,有片刻失神。
等我走近,他又恢复了厌恶的神色。
“你回沈家吧。”
他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你我已经是相看两厌,不如就此和离。”
“日后,桥归桥,路归路。”
哦,是嫌我挡着某些人的路了。
沈嘉柔想做正妻,我就不能留在顾府。
可我偏不想成全他们。
“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世子要和离,就去请陛下再下一道旨。”
7
我说的决绝,顾云祈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合离?”
“舍不得离开?”
他面露疑惑,隐隐有些期待。
我说:“是啊,我舍不得。”
“舍不得着侯府世子夫人的尊荣,舍不得世子这张俊美无俦的脸。”
“这个答案,世子满意吗?”
顾云祈抬眼,像是瞥了一眼大婚晚上挂在床角的同心结。
“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但我明白了自己的心。
我爱顾云祈,所有的心痛都是源于那缥缈不定的爱。
我希望他像从前一般待我,眼里只有一个人,所以才会痛苦。
所以,不能接受和离。
真是,作茧自缚。
接下来的日子,顾云祈对我依旧冷淡。
老夫人去寺庙静养,沈嘉柔在府里几乎是一手遮天,时不时就要在我面前晃悠一下,炫耀一下顾云祈给她买的胭脂水粉、金玉首饰。
没多久,沈嘉柔怀了孩子,顾云祈对她宝贝得不得了,恨不得供起来。
沈嘉柔想吃番邦进供的水果,顾云祈二话不说进宫给她求来。
我有时想,和离也好。
顾云祈心里已经没我了,和离了,就不用待在顾家,给自己找罪受。
沈嘉柔从前对我百般欺负,但终究也没要了我的命。
顾云祈护着她,我也动不了她一根头发。
不如和离,回了沈家,先想法子弄死苏姨娘。
她害死我娘,杀人偿命,也是应当的。
有那两个美人在身边,她已经不想从前那般得宠了。
母亲会护着我,我爹应该也要不了我的命。
我大概是疯了。
不对,我原本就是个疯子,活着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好受。
我同顾云祈要当日的和离书,让他带我去皇帝面前谢罪。
顾云祈却不同意了。
“你又想做什么,能不能安分点。”
“你想离就离,当我顾府是什么?”
顾云祈很生气,我不懂。
人间的感情,我好像只学会了恨。
回了房,玲珑高兴地跑过来:“夫人,你猜怎么着?”
“今天二小姐跟世子闹脾气,要他休了你,世子骂了她一顿。”
“只要有你在,她终究只是个妾。”
“将来夫人再有了孩子,这个家还不是夫人说了算。”
玲珑这个傻丫头,还以为顾云祈不肯休我是因为心里在意我呢。
他不过是为了顾家的颜面。
毕竟,一个乐伎的女儿当侯府正妻,老夫人会被活活气死。
再说了,皇帝亲赐的婚约,和离是有风险的。
没过两日,沈嘉柔邀我去后院赏花。
已经是冬日了,哪里还有什么花,只有满满一池幽深的死水。
沈嘉柔靠近池塘,站在岸边。
“你说,我要是掉下去,没了孩子,顾云祈会不会休了你。”
沈嘉柔会水,掉下去死不了。
但没了孩子,我的确无法给顾云祈和老夫人交代。
我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将沈嘉柔拽住。
沈嘉柔狡黠一笑:“姐姐,你上当了。”
她用力一推,我就掉进了水里。
“你说,你死了,世子会不会怪我?”
我感觉身下有一股托力,但无论我怎么挣扎,身体都在一直往下沉。
池水冰极了,跟那年冬天的水一样的冷。
苏姨娘还没死,沈嘉柔还活得好好的。
我却要提前去见我娘了。
真是不甘心啊。
也不知道,顾云祈心里会不会有一丝难过。
8
昏迷了几日,我醒了过来。
顾云祈将我从水里捞了起来,我没死成。
他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闻着就苦。
“你不是想报仇吗。”
“把药喝了,我带你去报仇。”
他眼中布满了红丝,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几天没睡。
“顾云祈,我好想你。”
“我喜欢你,舍不得。”
这些话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跟他说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立场。
顾云祈突然哭得像个小孩子:“你就是个傻子。”
我把药一口闷了,苦得直掉眼泪。
顾云祈说到做到,我好了一些就带我去报仇。
沈嘉柔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顾云祈的,是她跟家丁私通得来的。
顾云祈没有碰她。
我落水昏迷后,顾云祈就以私通和谋害正室的罪名报了官。
沈嘉柔此刻还在狱中,因为受了惊吓,孩子已经没了,神智也有些不清楚。
苏姨娘跪在顾府的门口,不肯起来,求我们饶沈嘉柔一命。
我爹没现身,顾云祈说皇帝派他去边关驻守,我落水的那天就是他动身的日子。
原来,他很早就在为我谋划了。
我爹在京城,若我要报仇,势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
苏姨娘哭得狼狈:“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你冲着我来。”
她年纪大了,脸上有了皱纹,哭起来也不像在往日在沈家那般惹人怜爱。
我蹲下,抬起她的脸。
“还记得你是怎么逼死我娘的吗?”
“杀人偿命,你自己回去跳下那口井,我就放你女儿一命。”
苏姨娘没有迟疑,当即坐马车回府。
我跟顾云祈跟在后面,看着她跳了下去,沈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人救她。
许氏应该高兴的,可她看我的眼神有点陌生。
我说:“有愧母亲教诲,此仇不报,无颜去见我地下的生母。”
苏姨娘死后,我和顾云祈去了官府,将沈嘉柔带了出来。
我言而有信,没有杀她。
官府给她打上了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烙印。
她想要男人,我就找了个屠夫收了她。
以前欺负我的时候,她总笑我是没娘的野孩子,没人管。
现在,她也没娘了。
报完了仇,顾云祈如释重负。
“现在肯跟我好好过日子啦。”
我追上去,拉住他的手:“那是自然,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婚后第四年,我们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长得简直跟顾云祈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像我。
有了孩子后,顾云祈时常带着我去庙里祈福。
我问他像菩萨许了什么愿,顾云祈说求菩萨保他长命百岁,多活几年。
不然将来我闯祸了,就没有人给我兜底了。
菩萨也不总是灵验,顾云祈虽然活过了三十岁,但心疾愈发严重。
三十五岁那年,他丢下我跟孩子,先走了。
二十岁那年,我为了报仇,失去第一个孩子。
顾云祈与我赌气,叫我莫要后悔。
他走后,我肠子都悔青了。
为了沈嘉柔和苏姨娘,凭白闹了一年多的别扭。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十数年。
亏了。
他说就该早早地把什么都告诉他,让他帮我报仇。
他介意我不坦诚,介意我不肯信赖他,却不介意做我的一把刀,挡在我前头。
等孩子都长大了,我就去陪他。
不知道,他会不会等我。
顾云祈番外:
太医说我天生心脏有损,活不过三十岁,所以我从未打算娶妻。
可天意弄人,叫我捡了个夫人。
她叫倾意,沈倾意。
陛下赐婚后,我去沈家翻墙偷偷看过。
她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美,让人一见倾心。
我去接亲的时候,天上飘着白雪,地上落着红梅,美极了。
我想着,这辈子这么短,得好好对她才行。
不然她嫁我,岂不是太亏了些。
她有点傻,总是不知道想些什么,眉眼笑了,心里却还是不开心。
后来我知道,她在沈家受了很多委屈,她要报复那些人。
可是我没想过她为了报仇,连命都不要,孩子也没了。
有的时候我真恨她,倔得像头蠢驴。
我想着,夫妻一场,这仇我给她报了,省得她那么傻,倒时候又伤着自己。
我对沈嘉柔好,她不哭也不闹,
我想,她心里没我,不如放她走,也免得日后我折磨沈嘉柔的时候连累了她。
我入宫向陛下请旨,陛下说这是家事,随我做主。
可她,竟然拒绝了。
我猜,她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只是没有人教她怎么喜欢一个人。
后来她掉进池里,昏迷了三天,我都想跟着她一起死了算了,下辈子再做夫妻。
可她醒了,我只好求菩萨保佑我多活几年,多陪陪她。
她太孤独了,旁人走不进她心里。
静山寺的菩萨灵验的很,我活过了三十岁。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沈倾意相夫教子,改了她的倔脾气,府上的事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她说叫我在底下等等她,下辈子还要做夫妻。
我安心走了。
下辈子见,沈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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