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佝偻着身子,语气低沉:
“这娃娃姓王,说起来也是我本家,他爹是双河村有名的猎户,射箭打猎的本事,任谁见了都得竖个大拇指。他娘呢,生的标致不说,还有一双巧手,洗衣做饭,织布绣花,村子里就找不出第二个。嘿,故事里怎么说来着,跟那织女下凡一个样的,只不过娃娃她爹可比牛郎好多啦!又能干,又会疼人,打猎看见好看的花儿,都不忘给他娘带上一朵。”
“后来呢?”
小姑娘往往对这些事情比较感兴趣,涂山小夭听得入神,问道。
“后来啊。”王老汉叹了一口气,似是不太忍心提起那段过往:
“别看他现在这幅样子,小时候可聪明着呢!性子随他爹,长得却跟他娘一样白净,从小就多少人抢着去定娃娃亲。只是咱这地里刨食的,看老天爷脸色吃饭,哪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一辈子享的福都是有数的,小时候福气太多,长大了都要讨回去的!”
“有一年我们这闹饥荒,地里长不出粮食,娃娃他爹经常带着人上山打猎,跑到百十公里外换粮食。凭着他这副好手艺,虽说粮无盈余,好歹一天也能吃上两顿饭,饿不死。可妨不着小孩子嘴馋,想吃肉。他爹看娃娃整天窝窝头野菜吃的面黄肌瘦,于心不忍,有一次打了鹿,留下两个鹿腿,想着一个娃娃横竖吃不了多少,自己少吃两口饭,也就过去了!”
“那时候谁能想到,偏偏这头鹿是有毒的!”
“一晚上啊!”老人摇了摇头,“发现他们的时候,他爹他娘浑身已经紫了,手划在桌子上,指头肚都磨得烂乎乎的。也是这娃娃命硬,就剩他一个还喘着气,打那以后,也不知道是毒的还是吓得,就疯啦!唉,一块璋玉,整天打扮的跟他娘亲一样,成了纺锤,惨哦!”
“那他后来怎么活下来的?”
涂山小夭噙着不知道哪儿来的苹果,含混不清的问。
“还能怎么着,”老人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心窝子,“东家一口西家一勺,别看我刚刚对他凶,还念着他爹他娘的恩情呐!要不是他爹,饥荒那年,少说得饿死一半人!”
村长说的情真意切,直至又有敲门声响起方才作罢。
这番伤春悲秋的情境里,陈扶摇和燕十三对视一眼,后者嘴角扯出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弧度,两只手缩在臂膀前,做了一个小鸟煽动翅膀的动作。
陈扶摇心下了然,左手食指大拇指围成一个圈,右手食指进进出出。
燕十三一脸坏笑,伸出左胳膊,右手在上面轻轻敲动。
陈扶摇心下一凛,双手立刻在胸前虚空抓了抓。
燕十三仰着鼻孔,背后大刀拍的当当作响。
陈扶摇面如死灰,一脸的生无可恋。
狸花猫儿不明觉厉,转头问涂山小夭:
“他们俩在干什么?”
小丫头也犯迷糊,费劲巴拉的想了一下,若有所思:
“我好像看懂了后两个。”
“嗯?”
涂山小夭看看陈扶摇,又看看狸花猫儿,最后低头往下看去,发现能看到脚尖,于是斩钉截铁道:
“扶摇哥哥说,他没有胸!”
乌雪目瞪口呆,“那他呢?”
小丫头一脸志得意满,“傻大个说,他有大刀!”
“是……这样么?”乌雪有些呆滞。
陈扶摇也微微一愣,斜睨了狸花猫儿一眼,笑眯眯拍了拍小丫头的头,由衷夸赞道:
“我家小夭就是聪明!”
“那还用说!”
乌雪看着小姑娘高高扬起的鼻孔,总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不过很快,屋内几人都听到了门口传来的骚动声,期间还夹杂着几声村长的怒喝,陈扶摇心生疑惑,起身朝门外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立马就惊住了。
驼背的王老汉一个人顶在大门口,双手拉着门,门外则是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陈扶摇忙走过去,问道:
“村长,发生了何事?”
未及王老汉回话,就听得人群中发出一声呼喊:
“恩人!是恩人来了!”
呼啦!
山呼海啸间,乌泱泱跪倒一大片。
这一下把陈扶摇给整蒙了,他一个现代五好青年,啥时候见过这阵仗……当然,如果季节更替树叶落地银色满际那首曲子不算。
他得是跪的那个。
正常人也就算了,后面那八十岁老人没断奶小孩还有抱着孩子的孕妇是什么鬼!你们可别搞这一出啊,孩子没了我可没法儿负责!
白衣如雪的清朗少年慌了神,赶忙去扶前面的人,他本来身体就差,力气较常人小上许多,不但没有扶动,自己也差点儿跪了下去。
陈扶摇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村长,没想到驼背老头叹了口气,身体直挺挺往下一倒,扑通!
他也跪了!
“少侠救命!”
救鸡毛啊!
陈扶摇脑海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他连状况都没有搞清楚,自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那只狸花猫儿什么问题还没有弄明白,又来这么一出,玩不起是不是,道德绑架是不是!
“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先起来再说!”
“少侠若不答应救我全村性命,老汉今日不如跪死在这里!”
驼背老人没有起身,将头磕的砰砰作响,抬头之时老泪纵横,顿时哀鸿遍野,一片哭诉,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救命”声,好不悲恸。
如果换成真正的侠士,面对这幅情景,很难不心生怜悯。
可惜了,陈扶摇不是。
拒绝道德绑架的方式很简单,要么足够冷漠,要么足够不要脸。眼下半只脚入局,冷漠是不太可行了,陈扶摇心一横,直接选择了最不要脸的方式。
噗通!
他也跪了!
人家磕一个,他陪一个。
人家磕两个,他陪仨。
于是燕十三和涂山小夭出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诡异一幕。
一名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和门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百号人对着磕头,痛哭流涕。
这下轮到王老汉大惊失色,手脚并用慌忙的爬起来,顾不得趔趄,赶紧上去搀扶陈扶摇,诚惶诚恐道:
“少侠身份尊贵,怎么能行如此大礼,这可折煞我等了……”
陈扶摇扒拉着额头上的草叶灰尘,无奈道: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这……唉,”
王老汉长长叹气,环顾四周,沉声道:“都别哭了,还不赶紧起来,难不成真要少侠再给你们这群腌臜汉子磕头不成?”
周围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抽泣声。
人群中,一名布衣荆钗的年轻妇人突然起身,哀声道:
“王叔,不要再瞒着少侠了!我们都知道,双河村失踪的男人,和那猫妖没有任何关系!这位恩公既然能抓了猫妖,身手定是极好的,想来也能对付那东西!王叔真忍心看着双河村断子绝孙么!”
“什么话!”王老汉怒喝一声,把门框锤的“当当”作响,“别看我年纪大,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断不能落到那个地步!”
“算我一个!”为数不多的男人中,一个精壮汉子悍然起身,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反正这样活着也没甚意思,总不能让这东西一直祸害子孙!”
“还有我!”
……
一时间场面险些再度失控,直至驼背老头儿大喝一声,
“都不要吵了!”
“都他娘的清醒点儿,你们的命有个屁用!棍儿他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德行,翻一晌地气喘的比牛都粗,咋的,还想抡锄头跟人干?那么多高人都折在里面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见精壮汉子默不作声,老头才凄苦道:
“双河村是没有孬种,你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可要是人命有用,骨头都填满了枯井!哪里还会有这回事?”
涂山小夭飞奔过来,从老头手里接过陈扶摇,原本平静的面庞看到少年额头红印,瞬间冷若冰霜,杀机四溢。
陈扶摇紧紧捏住小丫头的手腕,轻轻摇头。
燕十三慢上一步,皱着眉头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村长身上,低沉道:
“究竟怎么回事?”
“唉……”
老人跌坐在地,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不说了,坦白道:
“三位少侠,你们也看到了,是我老汉对不住你们!”
陈扶摇眯起眼睛,笑道:
“所以压根不关这只猫妖的事儿?”
“是,也不是,”老人摇头,“妖祟的确另有其人,可要降服那鬼物,需要这畜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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